指尖拈起一根絳紅色的釵,斜插入已綰好的髮間,鏡裡,一隻素手輕撫雪白額際,黛眉飛入雲鬢間,底下的潭卻是深似海,堅如壑,醞釀了千百年似的,含著柔情纏繞著堅毅,窈窕的身著一襲紅衣,似為生命綻出的最後一朵妖豔……
帳外楚歌四起,既不是敵人的吶喊也非戰馬的嘶鳴,但如同投石在安靜的湖,引起陣陣漣漪,一圈圈的輪廓向外散去,撞擊至岸邊再彈回,不聲不響佔據了整個湖面。
此時,心好似困獸在猶鬥,難道,我楚國這方敗勢已定了麼?喉裡一股腥甜湧上,想起身,卻連站立都不穩,身側虞姬問道,大王,怎麼了?我沒有理會,扶桌逕自起身,走出帳外,歌聲從喉間衝出,「力拔山兮氣蓋世,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」,一遍一遍唱著,歌聲迴響在天際,是那樣地有力,卻還是漸漸隱沒在空裡,沒有留下痕跡。抬起頭,月在微笑著,似乎在她眼中,世間一切不過一襲涼風,輕輕地一個翻腕,便消逝無蹤。
突然嗤笑。是了,一切不過爾爾,環顧四周,這一大片江山,我的夢想,和天上的星月,都如看戲般,欣賞我和那姓劉的翻來滾去,他們不在乎江山的主人。也是,人生短短幾十載過去,只不過一粒微塵,一眨眼,已是物是人非,又有甚麼留下嗎?史書也不過寥寥數語,硃砂墨跡也會褪色。歷史洪流下,又有幾位所謂英雄能真正逆流而上?
我不禁要長嘆啊,這時光的一拂袖,又要遠去,人生這麼走一遭,忽覺一直專注的天下錦繡江山,似乎甚麼也不是,一回首才發現,最在意的人在身畔,卻不知還有時間麼?……
看著大王唉聲嘆氣的,心裡格外難受。「大王,虞給你舞一曲可好?」好,好。我伸手取劍,踏著舞步,劍光如影隨形,衣袂飛舞中,唯見微笑一抹輕輕浮現嘴角。旋轉,紅紗所過之處帶起一片旋風,在目光裡跳躍,襯著雪白的臉龐,臉頰微微嫣紅。那一瞬,好似一切皆褪了顏色,只有紅色身影鑲嵌在天地之間。
一曲終了,我縮在大王懷中,看著他英俊的容顏,不禁要伸出纖纖玉指細細描繪。滑過剛硬眉下,一雙眸熾熱地燃燒著,再下去,一筆一畫都是上天的傑作,我此生的摯愛,只是,不知還能望多久?頓了一頓,我想,得要趕緊再記熟。輕輕嘆了一口氣,恍惚間,眸已闔上。
踏起較往常沉重的腳步,我步出帳外,月亮在微笑。左右的人覺得好像有些不對,我只是給了個安撫的眼神。上了馬,烏騅不安的原地踏步,我輕輕的撫上牠的背。不言不語,帶領著馬騎,衝向戰場!
修羅場上,八百騎兵且戰且退。路,一步步向前,馬,一匹匹倒下。銀白盔甲上只有鮮血,力已透支,手臂只能機械地揮舞,四肢是僵硬的,心也是僵硬的。又一抬手,腥紅從布偶中噴射,濺紅了盔甲,也染紅了雙眼。殺!殺!殺!無情地獄間,沒有哭聲,沒有憐憫,唯有用力踩踏屍體,無論是素不相識的敵方,或昔日把酒言歡的好友,此刻只是蹄下一坨坨爛泥,走過乃是活命之路,沒有第二個選擇。
嘩嘩水聲已近在耳邊。我停下不再退後,轉過身,嗜血閃過,用最後一絲力氣,「喝!」,再度閃身入敵陣。幾丈開外是漢字大旗,下定決心,一道白影射出,縱越間,已瞥見旗在頭頂飄揚。手起刀落,漢字終於隨敵將紅纓落地。吁出一口氣,卻在這轉眼,僅剩騎兵已全落馬,眼前一黑,我躍入江,失去意識前,只聞一聲從滔滔江水脫穎而出的「虞!」……
虞啊虞,妳怎麼還不醒?猶記得,那日一曲舞罷,妳似乎吟了句,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,現下心裡終於明白,那是妳的願望,只恨當日我還未醒悟,只是念著江山。可笑啊為這一片從不屬於任何人的景,我賠了那麼多直到妳以生命相賭,才恍然,既然世間不能留下一點摺痕,那麼,且再予我一次機會──讓我和妳共棲同林,共翼同飛!
就讓我,再自私最後一次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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