蓬窗竹屋下

翻開書頁，輕聲地念著詩句，閉眼，那個下午的心緒都還清晰……

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

卻不得不承認

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

那是個極安靜的午後。

陽光不太多，只有一兩滴從已經飽和的葉尖溢出；冷風有一點，輕輕的擦過我的臉頰倒也算舒服。

隨意走著，路過紅樓。不經意的一轉頭，排列整齊的黑瓦、成熟蘊藉的紅磚、朦朦朧朧的毛玻璃透出來的一點微光，這一切如此溫柔而又理所當然的奪去我的注意力，我禁不住停下腳步，望向紅樓。紅樓就在那兒靜靜的佇立著，靜得叫人覺得，從上古時期以來，盤古開天闢地之際，人跡未生時，她便在這兒，靜靜的看著一切……這樣的氛圍，我幾乎可以覺出她的表情──大約是沈默的極淡的微笑吧。

      關於夏天，我總是懷著一份癡。

      人家說，真正的愛是沒有理由、不需要理由的，我愛夏天，也沒有甚麼理由。但若真要說夏天有甚麼令我欣賞的特質的話，就是夏的直接、熱烈。

      夏季的熱情從不掩飾，一旦離開了林蔭，她便伸手把你抱個滿懷。而她的懷抱是那麼寬廣，即使完全伸展身軀，她溫熱的撫觸依舊能夠包裹著你。有時候，為了這樣的情感，就算被汗浸透了身子，內心也還是不盡的欣喜，不能抑制自己向前躍去的腳步。

      玻璃櫥窗裏頭有滿櫃的商品，件件皆珍品，綻出耀眼光華，即使只是靜靜佇立，然而那燦人眼球的奢華，又怎麼可能不引來無數欣羨？有多少女孩兒的虛榮也繫在上頭，絲絲糾纏，屢砍不斷？

......以上圖片取自網路......

      我知道我也是其中之一。看那項鍊，精緻描下一朵落芳的所有紋路，那曲線如流水，自然地滑過花瓣之間的起伏，渾然天成，在珍珠色的光澤映照下，更生嫵媚，誘得我日日佇足、流連……天知道我有多清楚自己陷在了物質的桎梏之中，可，她多美！我看著她的柔麗徒徒悠然神往而不能自拔，想想，若擁有了她，我是否也會沾染一點她的流彩，點綴點綴我這「庸人之姿」呢？

      米色牆壁，木質地板，下午的陽光流過空氣，輕巧地穿過白色窗簾，惹得簾上雕花彷若有暗香浮動，淡淡投射在女孩周身，誘出那被深藏的，淡淡的哀愁。影下的女孩眉睫之間似有晶瑩閃爍，卻仍挺直了鵝頸，抬頭望向那看不見的天的邊界，眼裡是堅強、是堅毅，卻有更多的委屈…… 

      妳說，妳已經忘了那個鑲金邊的身影；妳說，妳已經可以整天都不看那閃亮的星一眼；妳說，那些藏在抽屜深處的含蓄的初戀，已經都丟在燃燒回憶的火裡化成灰燼……

      妳舉起手，宣示似的，刻意大聲地道：忘了，全都忘了！有些稚氣，好像是正對著老師強辯的小孩子一般，明明沒交作業，卻還要那麼理直氣壯的說，對，忘了，就是忘了。可是語調明明那麼僵硬。

      「下星期的班級讀書報告，你，你，妳，你，還有妳。」圖書股長魄力的一指，嚇得我魂飛魄散。「我？」帶點小心翼翼，我輕輕地問。「就是妳！」終於，一直千方百計想避開的上台報告直接一躍而至我面前，就像在狹窄的山路上遇見敵人，前有死敵，後無退路，當下也只有咬咬牙，握緊刀柄正面迎敵了。

      從小我雖喜言善辯，但只限於講台底下。只要一上台，直接面對三道以上的目光，涮，我的頭頂乃至腳趾，就會果斷地顫抖起來，饒是平時再能說會道，備好的稿子楞是從腦子消失無蹤，伶牙俐齒也被我抖得不見蹤影。可以說，我自詡天不怕地不怕，唯有上台報告一事，算是我的罩門。

      也許是自信不足，或是經驗太少，總之上了那講台，若有人的眼珠子稍稍轉了一下，我就覺得好像是被人扒光丟到聚光燈下，或是在氣氛嚴肅的演講會上「撲通」跌個四腳朝天，或是大聲唱國歌時來個大走音，那次第，怎一個羞字了得。其間痛苦，非我族類不能曉得，而我，也只剩下哆哆嗦嗦了。

初戀是什麼？

那個她，在你的心中畫下深深的刻痕，一起笑過的都還那麼鮮明，只是，人已慢慢長大……不知是你走了，還是她走了，只知道沒有人在原地了。 

然後，那些回憶會漸漸在分別後泛黃，揉合一種回甘的味道，甜中帶著澀。澀，是為了襯托甜，正是那種一去不復返的苦顯得回憶芳華，好像花季的花瓣，那麼多的一叢叢，美則美矣，卻讓人沒有心力全部保留；而過了花季孤零零的一朵卻更教人憐愛，那柔若無骨的在手心啊，你知道是最後的，錯過就沒有了，覺得堅韌的同時，怎能不多加溫情以待之？

因為苦苦的結尾，美麗的過程更是值得珍惜，沒有一個機會可以延續，所以過往的溫柔，僅存的碩果，讓人想加點鹽，醃起來，風乾，老的時候，下酒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山間霧色迷茫，一個人踽踽前行，觸目即是濃得化不開的白色的顏料，什麼也看不見、摸不著的驚慌，緊緊箍住喉嚨。顧自盯著前方，想速速的離開，卻忘了注意腳下，一個趄趔，整個人失去重心，往前倒去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面朝下貼著溼答答的泥土，冰涼的觸感刺進某條神經，膝蓋火辣辣的，有點刺痛。坐起身，伸手一摸衣服，全是泥巴。痛感和自憐淒涼的嘲諷，那一霎幾乎逼出淚水。我只想哭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寫到這，擱下筆，長長的吁出一口氣，兀自陷入沉思。幾年前，不，幾個月前，最讓我不禁深坐咬筆蹙蛾眉，但見稿紙淚痕濕的，便是寫作一事。往往夜深人靜，正是眾人睡地酣暢淋漓之際，我卻獨自在桌前，顫巍巍的燈光圈出的小小圍籬，我瑟瑟的咬禿了筆桿而不知所措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  「啊......」伸了個懶腰。窗外的蟬聲唧唧，蒲公英在空中旋轉。丟開手中的筆，拿掉眼鏡後，書本上模糊的字我已不想再看清，一片落葉悄悄地在我眼前舒展身軀，我凝視葉脈的紋路，恍然走進另一個世界......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古老的圖騰像藤蔓一樣，帶著神秘的色彩，從視線的邊角爬了進來，用自己的語言，叨叨絮絮的念起遙遠的故事......牆上的壁畫有老老的味道，一雙雙手撫過的痕跡是怎麼也遮不住，似是埃及豔后眼角的那一點點兒花紋。天平上的羽毛，虎視眈眈的怪獸，戰戰兢兢的死者，陰間的審判。是再回到太陽底下吧，抑或從此失去復活的權力，從尼羅河神臉上那種面無表情，看不出一點端倪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「呼──」一聲滿足的拉長音溢出嘴角，盛滿熱水的桶也溢出些許。「有了！」忙不迭跳出浴桶，光著身子上大街。咦──這整臉絡腮鬍的大叔似乎有點眼熟，在哪見過呢？奇怪，這金碧輝煌的王冠，到底是表裡如一，還是敗絮其中，怎麼分辨？就跟人心一樣難測。但假的又如何，也許減少的密度，就像掏空的良心，輕一些，也更輕鬆一些。認真是否就那麼有價值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牆上的時鐘滴答的思索著，手上的筆叩叩的掙扎著，單音不斷重複，跟著令人不快的節奏，豆大的汗珠巍巍顫抖，在落與不落間晃著對對錯錯的驚惶……帕噠一聲，看著墨水逐漸渲染，宣示領土般囂張，我的心不由得下沉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命運的告示明目張膽地在眼前，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，滿目幾乎要吞噬我的紅，在懸崖邊，冷風在呼嘯也在哀鳴，頭頂盤旋著虎視眈眈的鷹，亮晃晃的利爪像是隨時都要攫來，而崖下，是一大片我不敢直視的、無邊無際的黑暗，似一個巨大漩渦，離得夠遠，才不致粉身碎骨，然，地獄距我只一步之遙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當師長見到那歷史的悲歌，我幾乎要被失望的眼神吞沒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剎那間，我是在廣闊無際的草原奔跑的一隻受傷的小獸，在這裡，我無所遁形，自尊心的偽裝被拆下，赤裸裸地，癲狂著想找到出口，使出全力的一吼，卻連一點點回音也無。就在此地，上帝逼迫我用最丟臉的方式，承認我的驕傲不堪一擊，彷彿用最汙穢不堪的言語擊以敵人，敵人卻只是，笑。我只能四面八方的橫衝直撞。我聽不到任何聲響，我聞不到任何味道，我看不見任何東西……一個眼神，連動作都沒有，甚至不費一絲力氣，成績單堪堪地滑落，蒼白的敘述我的無力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「有一種溫度，讓汗水不再辛苦，讓親人的呼吸，像是微風吹拂，讓相處變成幸福，青春恣意的跳舞，有一種溫度，讓我們不由自主地，微笑了……」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那天正值冬季，北風呼呼地吹，冷得刮進了骨子裡，卻刮不進心底；肩上是兩天一夜的行囊，沉重地壓在肩上，卻壓不住飛揚的心情。兩條腿不屬於我似的，不受控制地往集合地點趕去，等不及了──國二大露營！每晚總縈繞我心頭，揮之不去，就像剛結痂的傷口，有隻手輕輕的撓著，癢得不得了，卻又抓不得，如今終於得償所願。